向陽處的光輝詩篇
聽見了,歌聲。
×
璃緒要出院了。
正好是假日,神代凌牙一大早趕在醫院開始開放會客的時間去了趟醫院,幫忙那個反正也會打電話來使喚他的雙胞胎妹妹收拾東西,自己去總比被大小姐打電話催促得好。
路上先在附近早午餐店吃了早餐。本來只是想隨便在便利商店買個三明治果腹就好,腳步卻不知不覺走過了頭,因為懶得折返就多花了一點錢吃了比平常豐盛太多--其實也僅是烤起士培根三明治和歐姆蛋與一杯柳橙汁程度--的早餐。
入夏後的陽光就算不用中午也熱烈得刺人,醫院玻璃門敞開後流散出來的冷氣與戶外氣溫揉雜成一個不真實的暈眩空間,迎面撲來帶著消毒水氣味的風。凌牙和熟識的櫃台護士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便乘著電梯來到十九樓的單人病房。
可是裡面意外地沒人。
「神代、呃不,璃緒小姐今天排了全身檢查喔!明天就能出院了吧?先對你說聲恭喜囉!」詢問過護士站,那裡的護士對他如是說道,職業性的笑容可掬。
於是不用一大早就面對自家雙胞胎妹妹而忽然放鬆下來的神經頓感睡意襲來,凌牙把這歸咎於早餐吃多而且又太早起。
病房裡需要收拾的物品不算太多,一些日常盥洗用具和換洗的衣物,比較令凌牙意外的私人物品是一本塞在茶几抽屜裡面的素描本,不是他帶來的,也許是這之間來探望的母親帶來的東西,雖然不明白帶來醫院的目的何在。
凌牙花了一點時間回想起似曾相識的素描本裡是什麼,翻開之後果然不出他所料。
那是璃緒小學時候拿來貼押花的素描本。
「原來她還留著嗎…。」
想起了一些事,關於璃緒、還有凌牙自己。
有一陣子璃緒非常熱衷研究花語,大概是因為小學的美術老師在教他們做押花的關係。
玫瑰的花語是愛情、山櫻花的花語是純潔、日日春的花語是不朽,說話還有一點童音的璃緒鎮日纏在凌牙旁邊如數家珍地訴說花朵的名字以及它們代表的含意,現在想來那些不過是詩人和作家將說不出口的愛意以拐彎抹角的方式強加在無辜植物身上的空泛象徵罷了,可是他記得那個時候的璃緒真的非常開心。
可那個年紀的孩子對事物的熱衷期總是不會太長,後期璃緒把專注力轉往代表人的性格的花語,比方說放學時一起回家的朋友是光輝的向日葵、比方說上課時坐在前面的同學是優雅的茉莉花;最後這段與花草為伍的興趣結束在什麼時候凌牙記不清了,追溯記憶的最後,是璃緒一句自問自答般的喃喃。
那麼,代表凌牙的會是什麼花呢?
鳶尾桔梗三色堇、玫瑰百合向日葵,那些植物為了繁衍而生的精巧構造奼紫嫣紅地點綴了這個世界,在陽光下每個都是閃閃動人的樣子,代表自己的會是什麼花,那個時候的璃緒沒有得出這問題的解答,如今大概也無解了吧?
「凌牙?」
夏季的風溜過沒關緊的窗戶吹起了單人病房的淺色窗簾,啪搭啪搭地翻飛,晃動的光影裡坐著輪椅的冰蒼色少女睜著一雙似玫瑰色玻璃珠的眼睛看著他,偏白的膚色配著本來就姣好的臉蛋看上去精緻的彷彿陶瓷人偶,只不過這尊人偶不但會笑會哭還會對他大小聲。
那是他的雙胞胎妹妹,神代璃緒。
「太好了,我本來還想打電話叫你來幫我收一下東西。」璃緒邊說邊彎腰把輪椅的踏腳板折好站起來,再慢慢走過來坐在病床上。
「早就知道妳會這麼說。」凌牙完全不意外地應道,向她遞去她的D面板:「下禮拜回學校上課的一些通知寄來了,妳有空看一下。對了,那個輪椅是怎麼回事?」
「嗯?啊,那都是護士小姐太大驚小怪了啦,只因為醫生說我有點貧血就堅持要我坐輪椅。」璃緒頗為不滿地小抱怨。
「出院前還是乖乖聽醫生護士的話吧。」
「怎麼連凌牙你也這樣--咦?那本素描本…?」
璃緒手一伸,從收齊私人物品的紙箱裡抽出那本對這個紙張已經使用甚少的年代裡算是少見的素描本,露出懷念的表情:「好懷念,是我以前做押花的本子耶!」
「吶璃緒,妳還記不記得--」
未竟的問句被放在茶几上的D視鏡所響起的來電鈴聲打斷。
號碼有點陌生,接著記起來這是前陣子被某個一年級學弟死纏爛打要電話、最後出於無奈只好讓對方自己輸入的電話號碼。不過竟然會連名字都忘記輸入,果真是個笨蛋。
凌牙把D視鏡拿得遠遠的,再按下通話鍵。
『--哦哦,早安啊!鯊魚!』
到底為什麼會有人有辦法把再普通不過的早安問候打得像好久不見一樣盛大?凌牙先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早安,接著視訊電話裡那個一年級學弟就開始用充滿朝氣和活力到令人吃驚的聲音問著下午有沒有空約決鬥--這之間還插進紮著單邊髮髻的少女和透明幽靈狀的淡藍色外星人的提醒,凌牙才知道他們原本是想來給璃緒探病。
「決鬥可以,探病就免了。你忘記上次你在病房太吵結果差點被護士趕出去了嗎笨蛋。」
『太好了那就四點約在公園廣場--等等鯊魚你剛剛又叫我笨蛋嗎!』
「現在才發覺不愧是笨蛋啊笨蛋。」
『啊啊一句話不要說那麼多次笨蛋!』
到後面幾乎變成笨蛋相聲了。
真是不明白總是被自己明顯就是在捉弄的話頭釣上來的學弟的腦袋怎麼長的。思及此,凌牙忍不住上揚了嘴角。
好不容易結束了通話,轉過頭發現璃緒用一種若有所指的微笑表情看著他。
「…幹嘛?」
「因為你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是之前提過很多次的那個姓九十九的一年級嗎?」她問。
「我才沒有開心,只是覺得遊馬那個傢伙很煩。」他別開了視線。
「真是不坦率呢!」璃緒輕輕地發出鳥兒巧囀般的笑聲:「我可是很期待見到他喔!他幫了我們家凌牙很多忙,得謝謝人家才行。」
「說什麼呢,我才沒有一直被他幫忙!而且那傢伙明明連自己都顧不好還一直多管閒事。」
「是呢,就像凌牙說過的、像太陽一樣。」
璃緒突然提起這個凌牙僅隨口提過一次的形容詞,後者莫名覺得怪不好意思的,急急想辯解什麼但璃緒不給插嘴空間地繼續說了下去:「吶凌牙,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用什麼花形容你嗎?」
「啊?…妳有嗎?」
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
「雖然我也是剛剛想起來的,」
被風與窗簾搖晃的亭午日耀好似映於淺海水面的光圈,從璃緒背後暈開透明光沫,那個模樣讓凌牙一瞬間錯覺地重疊了兒時回憶裡水族館的早夏海色。
「--面向著太陽,代表盼望的香水草。」
凌牙是能面對著光芒的人。
「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印象沒有變。真是太好了呢!凌牙。」
凌牙。璃緒的音韻從舌尖彈跳至舌根,一聲帶有她特有的鼻音的收尾,明明是雙胞胎卻跟自己完全不像的玫瑰色眸子瞇起來微笑。
很真實的、伸手就能觸摸得到的。
「嗯,或許吧。」
如果說時間會帶走傷疤,那麼帶回這個笑容的大概就是太陽吧?此時此刻此處已不再是曾經那個冰冷的深藍海底,所有他想守護的都在這兒了,在這灑滿光芒的世界。
在這溫柔得令人眩目的日常裡。
×
聽見了歌聲,那是、獻給你的往日之詩,以及,
--來日之調。
聽見了,歌聲。
×
璃緒要出院了。
正好是假日,神代凌牙一大早趕在醫院開始開放會客的時間去了趟醫院,幫忙那個反正也會打電話來使喚他的雙胞胎妹妹收拾東西,自己去總比被大小姐打電話催促得好。
路上先在附近早午餐店吃了早餐。本來只是想隨便在便利商店買個三明治果腹就好,腳步卻不知不覺走過了頭,因為懶得折返就多花了一點錢吃了比平常豐盛太多--其實也僅是烤起士培根三明治和歐姆蛋與一杯柳橙汁程度--的早餐。
入夏後的陽光就算不用中午也熱烈得刺人,醫院玻璃門敞開後流散出來的冷氣與戶外氣溫揉雜成一個不真實的暈眩空間,迎面撲來帶著消毒水氣味的風。凌牙和熟識的櫃台護士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便乘著電梯來到十九樓的單人病房。
可是裡面意外地沒人。
「神代、呃不,璃緒小姐今天排了全身檢查喔!明天就能出院了吧?先對你說聲恭喜囉!」詢問過護士站,那裡的護士對他如是說道,職業性的笑容可掬。
於是不用一大早就面對自家雙胞胎妹妹而忽然放鬆下來的神經頓感睡意襲來,凌牙把這歸咎於早餐吃多而且又太早起。
病房裡需要收拾的物品不算太多,一些日常盥洗用具和換洗的衣物,比較令凌牙意外的私人物品是一本塞在茶几抽屜裡面的素描本,不是他帶來的,也許是這之間來探望的母親帶來的東西,雖然不明白帶來醫院的目的何在。
凌牙花了一點時間回想起似曾相識的素描本裡是什麼,翻開之後果然不出他所料。
那是璃緒小學時候拿來貼押花的素描本。
「原來她還留著嗎…。」
想起了一些事,關於璃緒、還有凌牙自己。
有一陣子璃緒非常熱衷研究花語,大概是因為小學的美術老師在教他們做押花的關係。
玫瑰的花語是愛情、山櫻花的花語是純潔、日日春的花語是不朽,說話還有一點童音的璃緒鎮日纏在凌牙旁邊如數家珍地訴說花朵的名字以及它們代表的含意,現在想來那些不過是詩人和作家將說不出口的愛意以拐彎抹角的方式強加在無辜植物身上的空泛象徵罷了,可是他記得那個時候的璃緒真的非常開心。
可那個年紀的孩子對事物的熱衷期總是不會太長,後期璃緒把專注力轉往代表人的性格的花語,比方說放學時一起回家的朋友是光輝的向日葵、比方說上課時坐在前面的同學是優雅的茉莉花;最後這段與花草為伍的興趣結束在什麼時候凌牙記不清了,追溯記憶的最後,是璃緒一句自問自答般的喃喃。
那麼,代表凌牙的會是什麼花呢?
鳶尾桔梗三色堇、玫瑰百合向日葵,那些植物為了繁衍而生的精巧構造奼紫嫣紅地點綴了這個世界,在陽光下每個都是閃閃動人的樣子,代表自己的會是什麼花,那個時候的璃緒沒有得出這問題的解答,如今大概也無解了吧?
「凌牙?」
夏季的風溜過沒關緊的窗戶吹起了單人病房的淺色窗簾,啪搭啪搭地翻飛,晃動的光影裡坐著輪椅的冰蒼色少女睜著一雙似玫瑰色玻璃珠的眼睛看著他,偏白的膚色配著本來就姣好的臉蛋看上去精緻的彷彿陶瓷人偶,只不過這尊人偶不但會笑會哭還會對他大小聲。
那是他的雙胞胎妹妹,神代璃緒。
「太好了,我本來還想打電話叫你來幫我收一下東西。」璃緒邊說邊彎腰把輪椅的踏腳板折好站起來,再慢慢走過來坐在病床上。
「早就知道妳會這麼說。」凌牙完全不意外地應道,向她遞去她的D面板:「下禮拜回學校上課的一些通知寄來了,妳有空看一下。對了,那個輪椅是怎麼回事?」
「嗯?啊,那都是護士小姐太大驚小怪了啦,只因為醫生說我有點貧血就堅持要我坐輪椅。」璃緒頗為不滿地小抱怨。
「出院前還是乖乖聽醫生護士的話吧。」
「怎麼連凌牙你也這樣--咦?那本素描本…?」
璃緒手一伸,從收齊私人物品的紙箱裡抽出那本對這個紙張已經使用甚少的年代裡算是少見的素描本,露出懷念的表情:「好懷念,是我以前做押花的本子耶!」
「吶璃緒,妳還記不記得--」
未竟的問句被放在茶几上的D視鏡所響起的來電鈴聲打斷。
號碼有點陌生,接著記起來這是前陣子被某個一年級學弟死纏爛打要電話、最後出於無奈只好讓對方自己輸入的電話號碼。不過竟然會連名字都忘記輸入,果真是個笨蛋。
凌牙把D視鏡拿得遠遠的,再按下通話鍵。
『--哦哦,早安啊!鯊魚!』
到底為什麼會有人有辦法把再普通不過的早安問候打得像好久不見一樣盛大?凌牙先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早安,接著視訊電話裡那個一年級學弟就開始用充滿朝氣和活力到令人吃驚的聲音問著下午有沒有空約決鬥--這之間還插進紮著單邊髮髻的少女和透明幽靈狀的淡藍色外星人的提醒,凌牙才知道他們原本是想來給璃緒探病。
「決鬥可以,探病就免了。你忘記上次你在病房太吵結果差點被護士趕出去了嗎笨蛋。」
『太好了那就四點約在公園廣場--等等鯊魚你剛剛又叫我笨蛋嗎!』
「現在才發覺不愧是笨蛋啊笨蛋。」
『啊啊一句話不要說那麼多次笨蛋!』
到後面幾乎變成笨蛋相聲了。
真是不明白總是被自己明顯就是在捉弄的話頭釣上來的學弟的腦袋怎麼長的。思及此,凌牙忍不住上揚了嘴角。
好不容易結束了通話,轉過頭發現璃緒用一種若有所指的微笑表情看著他。
「…幹嘛?」
「因為你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是之前提過很多次的那個姓九十九的一年級嗎?」她問。
「我才沒有開心,只是覺得遊馬那個傢伙很煩。」他別開了視線。
「真是不坦率呢!」璃緒輕輕地發出鳥兒巧囀般的笑聲:「我可是很期待見到他喔!他幫了我們家凌牙很多忙,得謝謝人家才行。」
「說什麼呢,我才沒有一直被他幫忙!而且那傢伙明明連自己都顧不好還一直多管閒事。」
「是呢,就像凌牙說過的、像太陽一樣。」
璃緒突然提起這個凌牙僅隨口提過一次的形容詞,後者莫名覺得怪不好意思的,急急想辯解什麼但璃緒不給插嘴空間地繼續說了下去:「吶凌牙,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用什麼花形容你嗎?」
「啊?…妳有嗎?」
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
「雖然我也是剛剛想起來的,」
被風與窗簾搖晃的亭午日耀好似映於淺海水面的光圈,從璃緒背後暈開透明光沫,那個模樣讓凌牙一瞬間錯覺地重疊了兒時回憶裡水族館的早夏海色。
「--面向著太陽,代表盼望的香水草。」
凌牙是能面對著光芒的人。
「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印象沒有變。真是太好了呢!凌牙。」
凌牙。璃緒的音韻從舌尖彈跳至舌根,一聲帶有她特有的鼻音的收尾,明明是雙胞胎卻跟自己完全不像的玫瑰色眸子瞇起來微笑。
很真實的、伸手就能觸摸得到的。
「嗯,或許吧。」
如果說時間會帶走傷疤,那麼帶回這個笑容的大概就是太陽吧?此時此刻此處已不再是曾經那個冰冷的深藍海底,所有他想守護的都在這兒了,在這灑滿光芒的世界。
在這溫柔得令人眩目的日常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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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了歌聲,那是、獻給你的往日之詩,以及,
--來日之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