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深沉寂靜的無垠空間中飄蕩。
當他初次作為「他」甦醒時,除了「阿里特」這個名字之外,他唯一感受到的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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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熬過了五日艱辛的工作天,心城商店街迎來久違周末假期的熱鬧人潮。天公也很給面子,陽光溫暖卻不毒人地照耀著整個城市。
在多結伴同行的來往行人當中,身穿制服獨自穿梭於人群之間的阿里特顯得格格不入,就像一只迷途於陌生街道的野生孤狼,拒絕與外界的侵犯。不見平時的嘻嘻笑容,反倒從深鎖的眉頭間散發出異常的嚴肅。
皮鞋叩地一聲踢向路邊的小石子,像是欲將所有煩躁與不悅往那小小的不規則狀物宣洩去,阿里特一下下都是使勁踢的。就在他不滿地咋舌時,那顆被迫害的小石子一個轉眼不知道消失到哪裡去了。
停下腳步、從長褲口袋摸出一顆黑色的正六面晶體,晶體中央的酒紅色光輝在陽光的照耀下變得更加神秘而美麗。這美地不似這個世界產物的詭譎物體--巴利安球狀立方體。
前一日傍晚,同伴的米扎艾爾從巴利安帶來了這個。起初他還因為終於有辦法和他所認定的勁敵.九十九遊馬動真格決鬥而興奮不已,而澆他一頭冷水的是夥伴基拉古的態度。入夜後基拉古就嚷嚷著要他提早結束修行並重新展開那老套的作戰計畫。
究竟是受不了基拉古的嘮叨還是另有原因。阿里特也搞不清為何自己會答應下山。
回想起前夜發生得不愉快,阿里特不自覺地握緊了空著的拳。另一手將晶體舉高過頭,太陽的光線透過晶體內的紅色光點,略過刺眼使得注視著這道光的茶色眸子瞇成一線。
他知道這不單單只是單純的光點,而是能夠擬造出近似巴利安世界空間的龐大能量。張開場地同時表示即將上演一場毫不留情面的決鬥,有如古代角鬥場上的生死格鬥,敗者意味著死亡。
阿里特以為自己並不懼怕死去,直到昨晚因夢嚇出一身冷汗而驚醒以前,一個沒有光、沒有聲音……仿佛打從一開始便什麼都不存在、虛無到令人作嘔的夢境。
隔日,也就是今天。清晨時分,他懷著怎麼樣也揮之不去的噁心感以及對自己的憤怒、羞愧等等五味雜陳的情緒起床。無奈當時基拉古又和他說了些不識相的話,阿里特才像隻炸毛的貓一樣吼罵了幾句就奪門而出。
於是無處可去的他,現在才會在街上遊走。
此時打斷他思考的是一個清新爽朗到與現在的阿里特狀況完全相反的男音。
「唷!果然是你!九十九朵玫瑰君!」
乍聽之下,阿里特只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但完全想不起對方是誰。一邊將立方體收回口袋,一邊轉向聲音來源方向--一個以綠色為基底,各種各樣的大小色點點綴成的城堡,一國王子就站在他的國家正中間--叫住他的是一位花店老闆。
「玫瑰君,怎麼難得的假日一個人在街上逛?難不成是讓心目中的天使離開了?」
捕捉到「玫瑰」、「天使」幾個關鍵字,阿里特這才想這裡是前一陣子他落入情網、追求某個女孩時買了九十九朵玫瑰的店,而對方是當時頗挺自己的花店店主。
與店長的熱情招呼相較之下,阿里特其實並不怎麼理會對方。但他也沒有立刻轉身走人,定定地站在原地不發一語。
見此時的阿里特與當初興高采烈來購花的「玫瑰君」不大一樣,店長又若有似無地打量了阿里特一回,隨後拋下一句「稍等一會兒」就跑到店面之後。
平常也就罷了,現下的阿里特情緒可是差到極點,照理來說早就離開了。為何非但沒有如此,反而照這位年約三十前半的男子所為,緩步走到店面前,他本人也不了解。
奼紫嫣紅現下綻放地如此美麗動人,恰似輕輕碰觸就會崩毀般地脆弱、多麼惹人憐愛。阿里特從來沒有賞花的趣味,然而此時映入少年眼簾的是一個個轉瞬間都可能消逝的生命。
人間界的生命逝去後會歸於塵土、成為滋養新生命的養分。但、巴利安呢?決鬥敗了、靈魂被奪了,是否意味著存在本身皆會消失無蹤--從此不存在於任何一個世界。
「……痛。」綠眸注視著指尖汨汨流出的血色。是方才一不留神給植物的刺割傷的。疼痛代表自己還活著,應該為此感到喜悅才是。
癡癡凝視著體積逐漸增加的鮮紅,最後因不敵重力而墜落。他想起,巴利安世界此刻也是一分一秒逼近毀滅的倒數計時,以及他被賦予打敗勁敵、拯救世界的使命。
他不過是想與自己認同的最強決鬥者、來一場無怨無悔的最棒決鬥罷了……為何如今身體止不住顫抖?對於使命、對於死亡,真如此壓迫自己以至於喘不過氣嗎?
從以前到現在,決鬥對他而言就單純地只是決鬥。如今他的決鬥被套上名為使命的項圈,被放上天秤與靈魂、生命衡量。
過多的枷鎖使他迷網。他找不到問題的解答,應該說,他甚至不曉得問題出在哪裡。就這麼陷入不擅長的思考泥沼脫不了身。
握拳的力道之重,掐得手心都露出血絲。即便如此,這微小的痛覺仍是成為不了打開揪結腦筋的鑰匙。更重要的是,化不開左胸口的鈍痛。
不明白、不明白、他不明白啊!這份宛如被囚禁在牢籠中的狹隘感!
不久,店長回到店前、遞給阿里特一束由一朵朵潔白花朵組成的花束。阿里特被店長這舉動搞得非常茫然。尚未能將抽動的嘴角想表達之意化成言語,眼前捧著花的男人已經將花束塞進阿里特懷裡,逕自侃侃而談。
他說:這種花名叫雪白水仙,是供奉某位很久以前致力於教會從國家分離獨立、秉持著不屈不撓的精神的大主教所用的花,因此這種花的花語是「不屈」。
雪白水仙誠如其名,一片片花瓣宛如潔淨的雪色一般純白。筆直的青莖、挺直的綠葉、大方綻放的白花,而花朵中心的燦黃花蕊彷彿向世界宣達它堅定的心意。單單一朵看似輕輕一掐便會粉碎的柔弱小花,卻徹徹底底發散出生命獨有的韌性。
「我認為,現在的阿里特君正適合這束水仙百合。」
店主斂起一開始招呼客人用的職業笑容,換上一副長輩關懷年輕子弟的柔和微笑,如此道。
「明明還是個孩子,看起來卻像是一位即將前往鬥技場進行賭上生死的決鬥、一位偉大的鬥士一樣。」
轟--地一聲,彷彿被一道落雷擊中,電流通過全身、撬開了心中的結。阿里特並不清楚店長所言的鬥士,但不屈二字可是他銘刻於心中的語言。怎麼會忘卻了呢?
--人間界不能發揮原本的實力!這麼無聊的任務我才不幹咧!
--你可真是有趣的傢伙!把我的名字記牢了,因為我可是會成為你的勁敵的男人!
--太好了!這下就可以和那傢伙動真格決鬥了!
啊啊、答案不早就在這裡了嗎?或該說,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問題。
耳邊彷彿聽見數世紀以前遙遠國家的角鬥場觀眾為拼死戰鬥的勇士高呼吶喊的加油聲似的,那聲音是如此熱烈、如此亢奮!
是了,這熟悉而震撼人心的聲響,宛如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置身於這吶喊聲當中。顫抖瞬間停止,隨後又把持不住發抖的身子、這迫不及待渴望戰鬥的情緒。完全無法壓抑、即使是現在也快要滿溢出的高昂鬥志。
店長剩下的話,他早已聽不清,也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出花店。再度獨自一人走在街上,阿里特捧著那束雪白水仙,騰出一隻手稍稍撥弄兩下幾朵花瓣,清幽的花香撲鼻而來。想著回到據點後應該找一處採光不錯的地點安置它。
不論這之後,是否只剩它搖曳於風中。希望它可以繼續挺直而立、誇耀它的凜姿。
這是阿里特再次向九十九遊馬提出挑戰的前一天午後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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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在深沉寂靜的無垠空間中飄蕩。
當他初次甦醒時,除了名字之外,他唯一感受到的是沸騰的熱血。
決鬥即是他的一切。即使與勁敵之間的決鬥被重重枷鎖所束縛,他仍擁有拼上一切去戰鬥的覺悟--就算最後的下場是死亡亦或是世界毀滅!
是的,他阿里特在生為巴利安之前,是一名決鬥者!